第十一章

“不过,”他又说,“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帮你。”

阮眠的心因他简单两句话浮浮沉沉,此刻悬在半空没有丁点儿着落,反应也慢了半拍——

“……谁?”

“阮眠。”

“嗯?”她在恍惚中后知后觉意识到,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。

两个念起来分明极其柔软的字,偏偏被他说得几分清淡,听着有一种独特的感觉。

“过来。”男人已经走到离湖最近的青石边。

阮眠听话地跟过去。

他闲适地倚在石边,低头点着了一支烟,幽蓝的火光淡去,修长的指间跃起一朵小小的红光,他吸了一口,缓缓吐出来,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,挑眉问,“还没找到吗?”

暮色安静地笼着四周,小树林里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鸟叫声。

阮眠看了又看,除了自己和眼前的这个男人,根本没有第三个人。

“他在哪里?”

齐俨又笑了,长指微曲,一截烟灰抖落下来。

他的视线落到湖面上。

阮眠跟着垂落目光,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——天光蒙昧,看得不是很清晰,只是一团黑影,却因湖面平静,倒映出完整的轮廓。

她的睫毛不停颤着,脑子也像塞了一团乱麻,根本无法思考,“这……”

“阮眠,”他又低声叫她,“只有她可以帮你。”

“我不懂。”阮眠迷茫极了,“让我想想……”

她仿佛看见了一条尽头有光的小路,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走过去,怕摔倒,怕迷路,怕……

可看着旁边面容沉静的男人,她又无端生出一股孤勇。

不怕的,走出去就好。

她真的往前走了一步,再走一步,脚下突然悬空,很快被一只有力的大迅速地拉了回来。

阮眠余悸未消,她真的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站在湖边,被这样一惊吓,思绪忽然变得清晰了些。

他的意思是:只有我可以帮我自己,只有我可以当自己的靠山?

“想明白了?”

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,阮眠转过头去,这才发现原来两人离得那样近,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烟味,还有一股……对她而言极其陌生的成熟男性的气息。

心情明明还低落着,然而,她的心却跳得一下比一下厉害,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,赶紧松开扯着他衣袖的手,往后退了两步。

齐俨扫了一眼被她抓得生出褶皱的那处,似乎并不在意,抬手将烟在青石上按灭。

“有点明白,”阮眠如实回答,“又不太明白。”

她明白:只能靠自己。

可现在的她还太柔弱,根本没法倚靠。

齐俨点点头。

她没有得到答案,无措地看着他,“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

他看向湖面,狭长的桃花眼里波澜不兴,“转过身去。”

阮眠的身体比大脑做出了更快的反应—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,她对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有某种莫名的笃定和信任。

“往前走。”

她往前走了几步,他没说停,她就继续往前走,快要接近小树林时,忽然就想明白了。

他已经告诉了她答案。

转过身去,往前走。

如果说,前面的湖是绝路,那么就换一个方向,继续往前走。

只能往前走。

阮眠眼里蒙上一层泪光,却不是真的想哭,只是满涨的情绪需要得到一个出口宣泄,她回头又看一眼。

湖面笼着一团白色淡雾,那道挺拔的身影依然立在石边,目送着她走远,她朝他用力点头挥手,慢慢走进树林。

豁然开朗,后面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踏实。

到家后,阮眠直接回了房间,门边地板上盘着一团小黑影,她就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去看,他听到脚步声也抬起头来,满脸紧张,可眼神又是那么执拗而委屈地看着她。

许久后,阮眠盯着自己的脚尖,轻轻地说了三个字,“对不起。”

之前路过客厅时不自觉钻进耳朵里的那些话还犹如在耳边——

“辉辉后脑勺怎么肿了这么大一个包?我问他怎么弄的,他就拼命哭着指自己。”

“我把鸟打下来那会,他就急匆匆从楼上冲下来,一副要和谁拼命的架势,原来他是想要那只鸟,追着我跑,摔了一跤,应该就是那时碰着的吧?”

“那他……”

“哪能呢?我才不敢让他碰那晦气东西……后来趁他不注意,直接丢进垃圾桶里了。”

阮眠闭上眼,心又如同被刀割一般钝钝地疼起来——为那个无辜逝去的小生命。

仅仅三个字,应明辉满腹的委屈被轻飘飘化解开。

他拼命摇头,眼里晃一大颗泪,不知怎么的,突然就跑过来用力抱住了她。

阮眠几乎没有犹豫就要推开他。

推不开。

他抱得太用力了。

阮眠又试了一次,分毫未动。

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——

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,他是你父亲背叛母亲的铁证。

可是,他身上也流着一半和你一样的血……

***

这晚,阮眠做了梦,梦里满天星辉,那人在树下静静站着,深眸如幽潭,她不敢走近,只是远远望着,心如一片明镜,将他倒映其中。

目光从发梢到眉眼,从头到脚,一遍又一遍。

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从入睡到天亮,可梦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他。

台风过后的清晨,天气格外的好,阳光清透,风凉花也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