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美, 秘鲁首都利马。

澄澈的天空总是又高又蓝, 照映在瑰丽的西班牙殖民时期大教堂顶尖。朱凌记得在家时纪锴曾经说过, 在地球的另一端, 有两处他这一生有机会一定会去的地方。

玻利维亚的“镜子之城”,和秘鲁的“天空之城”。

曾经还有几分不屑, 什么“天空之城”、“失落的神明居所”,多半只是噱头罢了。没想到纪锴读过那么多书还会上旅游营销号的当。

然而,但当剧组真的来到了被誉为“南美庞贝”的马丘比丘。

亲眼看到两座开阔山峰之间新绿环绕中的印加古迹,山峦的明亮与阴翳之间碧绿掩映的千万年前的建筑、神庙、花园、通道、梯田。被满目疮痍却无比壮观的辉煌古迹彻底震撼, 朱凌久久说不出话来。

天地寰宇下, 岁月失语,唯石能言。

渺小的他,在划过耳际的呼啸历风中,陡然化作一只小小蝼蚁, 一只既可笑又悲哀的蝼蚁。

沉浸在灯红酒绿、让人窒息的城市, 溺死在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中。

因为眼前纸醉金迷的苟且而无限膨胀,生出了乱七八糟的自私欲念。骄纵、欺骗、为所欲为,以为自己坐拥一切, 最后却把唯一重要的东西给搞丢了。

……简简单单的, 不好么?

初心是什么?三年前没红的时候,是怎么想的?

那时想的明明是, 挣钱, 写歌, 等有事业、有钱了, 牵着锴哥的手,背着包一起看世界。走走停停,随时回首,都能看到自家熊宝宝灿烂的微笑。

风声停止的时候,身子很冷。

朱凌垂首无言,心里空荡荡的,明明太阳光照在身上,是那么灼人的温暖。

……

这些日子,他一直在想着,等到回去了,等很久很久以后熊宝宝终于原谅他,他有好多话想跟他说。

想告诉纪锴,在异国他乡,他遇到了好多事情、看到、听到了好多新奇的东西。他把好多故事都攒在了随身的笔记本里,想要有机会一页页返给那个人看。

秘鲁的饭菜其实很好吃,因为很难得的是以米饭为主,和中餐有一定的相似性。据说十九世纪中叶,曾有十万中国劳工乘船跨越太平洋来到这里,再加上大量的日本、西班牙移民,让当地菜系色彩斑斓地丰富上了世界各国的口味。

秘鲁的人也特别淳朴可爱,有着拉丁民族的亲切友好、热情奔放。但整个国家由于贫富差距巨大,又不禁限枪支,抢劫之类的事情也屡有发生。

特别是近些年世道不太平,极端种族主义横行。有一天好容易剧组放假,在利马市中心挤满了游客和商人的广场,朱凌就不幸撞上了恐怖分子驾车冲入人行道、拿枪胡乱扫射的可怕事件。

人群惊叫逃散,受伤的人倒在血泊中,近在眼前。

失魂落魄回到剧组,拿出手机愣了半天。最终没忍住,鼓起勇气给纪锴打了个电话,明明接通了,却被对面给毫不客气地挂掉了。

心塞、委屈、难受。

锴哥,锴哥你知不知道?当时那群歹徒离我好近,要不是被好心人拉进店里,我说不定也会受伤、说不定还会死掉。

你都不管我……

这段时间我很努力,吃了好多苦,你都不在乎。

被导演狂骂,含着眼泪努力背剧本、跟在前辈屁股后面探讨学习,还熬夜读了很多书,明白了很多道理。

锴哥,我是真的改了,我会早点让你看到蜕变之后的我的。你是了解我的,到时候,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决心。

朱凌并不知道,那天冷着脸摁掉他电话的人并不是纪锴,而是黎未都。

手机上还沾染着血迹。他的熊宝宝正躺在手术室里,生死未卜。

……

剧组在南美遭遇恐袭的新闻,上了国内热度话题起码一周的时间,并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粉丝的担心和祝福。

然而,一切都被纪锴完美错过。

住院躺着没事做,又呈双手残疾状态,连手机都刷不了。按说除了吃吃喝喝看看电视新闻报道,并没有任何别的事可做才是。

然而不。

因为纪锴最近发展了一项新的爱好,叫做“黎未都手的艺术欣赏”。

瞧,黎总正在剥橘子呢。窗台的阳光照着一芽又一芽晶莹的橘瓣,几近透明的修长指尖拈着,嗯,比什么鬼电视剧可赏心悦目多了!

纪锴以前,百分百不是手控。

要不是朋友圈里有个骨灰级的恋手癖左研律师整天叨叨着“手手手”的,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特别在意别人的手长得如何。

左研:“对我来说,手好看的话,那个人颜值就是满分。不是满分也是满分。”

据说,外科医生李铭心的手,就是左研心目中满分的手。

因而带得颜值也是他心目中满分的颜值。纪锴觉得这完全就没道理——拿手术刀的手是好看是诱人,但人家李医生的颜值本来也接近满分,再加上禁欲白大褂加持,呵呵,所以说来说去,果然还是脸好更重要吧?

手的萌点完全不懂啊!

最近,却突然有点开窍了。

事情的起因,是那天新来的实习护士小妹妹清早来给纪锴打吊瓶。

黎未都坐在床边,也是刚刚才给他剥完一个橘子。

静静地、眼睁睁看着经验缺缺的实习小姑娘戳了一次、两次、三次,都没成功戳进血管里。

纪锴也很无语,如果他的血管长得还不够明显,那谁的血管还能算明显?小姑娘颤巍巍准备戳第四针时,眼前忽然伸过来了一只手,把他的眼睛整个蒙住了。

清甜的橘子香味。突然之间,深埋在记忆中的一切再度历历在目。

……

纪锴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。

印象中,因为自己的原因上医院的次处屈指可数。

能记起来的一共就一次,大概七八岁时,不慎把长了毛准备丢掉的牛肉干吃了,大半夜的急诊挂水。

那天是姐姐全程陪着他的,护士姐姐用碘酒抹在手背准备扎针的时候,姐姐用那双带着一点平价但清甜的橘子香水味的柔软的手,轻轻蒙住了他的眼睛。

“小锴乖,不痛的哦。”

确实不痛,何况纪锴本来也没在怕的。

扎好针之后,姐姐出去打了一杯热水给他,又从随身小包里拿了一包橘子味的软糖,塞给她一颗,甜甜的。

……已经过去了很多年。

那不为人知的小城经过扩城、改建,早已经找不到原来古旧又充满人情味的模样。青青杨柳种满的河堤也被填上了,红砖瓦砾的小公园也被拆除了,小时候的一切都不见踪影。

但纪锴永远不会忘记,记忆中那不大但温馨的家。一家四口相亲相爱、充满烟火气的房子里总是欢声笑语,非常幸福。

鼻子一酸,低笑了一声:“黎总,你手好凉。”

“……忍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