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美, 三个月。

那可以说是朱凌人生中最漫长、最吃尽苦头的三个月。所幸后来电影大获成功, 他在演艺圈的地位也得到了飞跃, 被粉丝称为“化茧为蝶”“鱼跃龙门”。

但是, 那一切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。

在持续刺耳的掌声与苍白的闪光灯下,没有人知道, 他究竟失去了什么。

要是事先能预知这一走之后的结果……

真的,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,他也一定不会走。

一定会死乞白赖在他家熊宝宝身边。不要脸、不要命。每天去学校堵、去家里追,苦苦哀求, 尽一切全力拥抱、补偿。

那样,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。

……

朱凌有时候觉得,自己是不是就是命不好。

为什么上天偏要在他拥有一切、原本很幸福的时候,把诱惑送到他的面前。把他好好的人生戳得七零八落。

而他又为什么那么蠢,在该听经纪人的话的时候当耳旁风, 不该听的时候却乱听盲信, 最终选择了大错特错的那一条路。

去南美这事,完全是经纪人桐姐劝的。

“唉……最近真是惹着太岁了。本来谈好的综艺、新剧,全被戚扬抢了!”

“我都打听过了, 他开的价格简直低到搞笑, 分明就是故意在压你针对你!小朱凌啊!你就是不听桐姐我的劝吧!”

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,叶氤他是《繁荣》黎总的人!跟他千万保持距离、保持距离!”

“你倒好……我这边还累死累活帮你牵线想着哪天能送你上《繁荣》直播呢, 结果你你你!搞到因为他离婚?把黎未都得罪得死了, 戚扬帮他高压, 看你怎么翻身!”

“说到底, 你俩要是真爱,桐姐我也没话可说!”

“可现在又怎么回事啊?离了婚这都一个多星期了,还整天熊宝宝、熊宝宝的。你要真那么喜欢你家那一位,那你之前又跟叶氤搞什么搞的啊?!”

九月初,面对严峻无比的形势,经纪人桐姐是真的要崩溃了。

等录影的区区半小时里,朱凌的妆花了三次,化妆师都不耐烦了!还有,这眼睛肿起来,根本遮都遮不住啊!

这待会他妈搞笑综艺啊!顶着这么丧一张脸怎么上啊!

又要像上次一样拿钱不敬业、当背景板被人吐槽啊?

“哦对了,呵呵,叶氤还在外面等着你呢,你还是不肯见他?”

那个叶氤,说起来倒也是个不肯死心的主。

这都一个多星期了,天天带着便当死守朱凌。每次见了她都像见了亲人,分分钟围上来打听朱凌有没有好好吃饭、有没有好好休息,大眼睛里忽闪的担心加心疼。

只可惜,完全唱的是独角戏。

“……桐姐你就别理他了。”

因为离婚的事,朱凌怨上叶氤了,一面也不肯见。

桐姐觉得十分滑稽。

这明明一个月前,俩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难舍难分呢!朱凌还翘班都要带着他吃饭逛街兜风买花呢,没觉得对家里那个有多重视、有什么愧疚之心啊?

然而这边一离婚,那边花心萝卜秒变情种。突然外面的花花草草全不要了,突然只要“熊宝宝”了。

男人心也海底针?

这么想着,就见朱凌又哆哆嗦嗦的,从口袋里掏出“那个小本子”在看。

这几天,他也不知从哪弄了个巴掌大的小记事本,没事就打开看。一看就哭。

桐姐这次实在是忍不住,她倒要看看她家二缺偶像青年到底在看什么!

垫着脚按着椅背凑近一瞧,掌心大小的记事本里夹着一片撕破的书页——应该是从本旧书上撕下来的,书页有些泛黄,上面黑色的油墨字迹十分清晰,一共就两句话。

【思嘉,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。】

【我不能耐心的拾起一片片碎片,把它们凑到一起,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。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——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,而不是把它修补好,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破碎的痕迹。】

“……”呃,什么鬼?这不是《飘》么?

离婚把朱凌打击文艺了?突然开始研究世界名著了?

女人的香水味从身后袭来。朱凌撇了撇嘴表情委屈得要死,修长的手指开始抖。

“桐姐,我一直觉得,像这种书,剧情发展慢、人名多又记不住。只不过家家户户书架上都有一本,我才也弄了这本摆在那的,从来都没翻过。”

“但你知道……那天他是怎么欺负我的?”

“他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!直接把我扯到书架旁边,把这本书扫下来,翻翻翻,就把这一段撕下来给我了!”

“呜,他明知道我大学没毕业就出来工作,哪像他是副教授、又是民法研究院的研究员,读过那么多书,随便一翻就能翻出这种扎心的话来!他、他就是嫌我没学问配不上他,拿这种东西欺负我,呜……呜呜……”

“朱凌。”桐姐很无奈。

从头到尾,都是你在欺负人家好吧!

然后你还委屈?而且,竟然还委屈得这么认真!

桐姐算是业界精英,只不过以前带别的偶像组合,这才刚刚成为朱凌的新经纪人半年。

朱凌的那位“前夫”,她只见过一次——记得人很帅,打扮得很随意,跟精致的朱凌完全不是一类风格。最重要的是眼神真诚,给人感觉很好,笑起来又特别有味道,有种既成熟又温柔的气质。

那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吧。

一次周边四天的外景拍摄,朱凌胃药没带,他专程开车过来送。她收下药:“来都来了,不见一面吗?”

“没事,您带给他跟他说一声就行。他不是忙么?我在这打扰也不好。又不是回家看不到了,我先回去了哈。”

桐姐那天看着那男人的背影,很有点五味杂陈——小朱凌,你是运气好,才找到一个关心你、又宠你的好男人。

却还在外头作,别作死了到时候后悔。

【如果一个男人能无限包容你,连你的任性、虚荣和狂妄也照单全收,那么,他也一样能让你伤心得哭天抢地、不成人形。】

桐姐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,却没想到脑中就这么FLAG一立,朱凌还真的立竿见影就直接作狗带了!

“小朱凌!算桐姐求你了……刚冷敷好的!”

“你啊!婚作离了,现在也就只剩下事业了!难道事业也不要了吗!?”

戚扬最近实在炙手可热。他一带头孤立朱凌,几乎带动了半个娱乐圈的风向。照这么下去,吃枣药丸!

“那就都不要了!”朱凌还在犯倔不知道事情严重,“反正我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,还不如死了算了!”

是,你可以死。

但老娘不能跟着你喝西北风呀!桐姐觉得她作为经纪人,必须雌起一把!

“你个死熊孩子!脑子里就不能想点积极向上的东西么?‘什么都没有了’就去赚回来,前夫跑了就去追回来!哭有什么用,你倒是行动啊!”

“桐姐你不明白,”朱凌更难受了,“锴哥他、他再也不会再原谅我了!”

桐姐眉毛一挑,声音提得比他还高:“谁说的!这还真不一定!”

“……”

“朱凌,你听说过一个情侣复合的理论……叫‘二次吸引’么?”

***

随后的时间里,桐姐快速给朱凌讲了一个励志逆袭、破镜重圆的故事。

那是圈内的模范夫妻,著名妻管炎、没脸没皮的夏导和那对他爱搭不理的娇妻星姐(夏天的父母)年轻时的狗血事。

要看现在的夏导,那可是典型的妻奴。工资上交、俯首帖耳,天天追着老婆跑,成箱成箱往老婆所在剧组送吃的,一点风吹草动紧张得要死要活。

可谁能想到,这位典型的无产阶级惧内主义者。年轻的时候,丧心病狂到单方面退过他老婆的婚来着。

“那个时候,是星姐先喜欢夏导的。”

“夏导属于很有个性又有才华的那一挂,星姐特别崇拜他。有美人主动倒追投怀送抱,一般男人何乐而不为?所以,两人很快就在一起了。”

“其实当时星姐也挺红的了,名声地位配夏导都不差。但是你知道,演艺圈嘛,导演面前哪又缺漂亮女明星呢?”

“星姐那个时候又一头热、天天星星眼粘着夏导。人好多都是贱的,得来容易就不知道珍惜。夏导渐渐就开始嫌弃星姐不成熟、脑子笨、没灵气,甩人的时候也真挺狠的,婚期都定下来公开了,单方面在婚前一个月,说不结就不结了!”

“那个时候,我姐正好做星姐的小助理呢。据说星姐整个人崩溃得不要不要的,也像你这样天天哭、夜夜哭。两个星期瘦了十来斤,工作也不想干了,日子也不想过了。天天喊着要去跳江。”

“结果,你知道星姐喊完跳江之后是怎么做的?”

“人家跑巴厘岛去了。反正是要哭,对着旧人往事走不出来哭,不如去热带对着阳光沙滩椰子树哭!”

“其实从这里开始,逆袭的第一步就开启了。这一步的学名叫‘断联’,就是暂时和过去切断一切联系,先找个地方安静调整先好自己的心态——找出上次失败时的不足,专注自我的提升。”

朱凌红着一双眼睛,整张帅脸的一片傻白傻白的。

桐姐了解他。跟这货讲道理,他脑子一般是负荷不过来的,还是得摆事实——

“比如星姐,就在海边冷静思考了夏导到底嫌弃她什么,然后努力调整心态,改!”

“嫌她不独立,那是胡扯,独当一面的女明星谁还能真不独立么?不过是太把他当一回事罢了。嫌她单纯天真,那就买上纱裙在海滩装妖艳贱货呗。嫌她没自己的生活,就努力有呗——总之,这个提升,可从外形、内在、生活品质、说话方式等各方面入手。”

“像朱凌你,自己有什么问题,难道你自己不清楚?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就问你,花心能不能收?见异思迁的坏毛病能不能改?”

“能!能!”朱凌忙不迭,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,“桐姐,我、我没有见异思迁。我爱锴哥,我只爱锴哥一个!跟叶氤只是一时迷惑,我、我……”

桐姐:“这话你跟我说没用。再问你,书读的少,没文化能不能补、能不能学?”

“能!能!只要锴哥能回头,我什么都愿意做!要我做什么都可以!”

“所以,”桐姐“啪”地在他面前扔下一个本子,“你好好看一下,这个电影剧本!”

“题材很好、主题非常正能量。就是只是要去南美拍三个月,条件非常苦。其他人嫌累,戚扬也不会跟你抢。在他目前国内全方面碾压你、又故意欺负的情况下,这是你最好——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了。”

当年,夏天妈妈在阳光沙滩晃荡了三个月,才平心静气回了国。

并不急着联系夏导,只每天各种发吃吃吃、买买买、做蛋糕去滑雪,感觉人生精彩丰富、轻松快乐的美照。

事实证明,有些男人果然是非常贱的。

别人不把他当回事了,他反而暗戳戳开启窥屏模式。越看越觉得人家有他没他一个样,反而变得更美、更滋润了。

开始不爽、不甘心。两个月后一次颁奖典礼,星姐直接穿上大红色的深V战袍。全程漂亮明媚、活泼动人、风情万种、爱答不理,夏导直接被彻底闪瞎。

那个后悔啊、那一个肠子都青了啊,狗爬式认错求复合。

超级豪宅赠送、超大钻戒求婚、各种认怂认错、古堡梦幻婚礼,从此成为老婆奴儿子奴。从那以后二十年过去了,直到到现在都在星姐面前抬不起头。

朱凌听完星姐说的故事,全程羡慕到不行,整张脸又哭又笑又苦逼到不行。

“但你别只顾着看人家逆袭得成功漂亮,你知道星姐背地里对自己多狠?谁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江山坐稳的!南美这三个月,你除了拼命努力拍戏,空闲时间还得好好反思、读书、磨练自己,争取脱胎换骨!”

“到时候,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。回到他身边让他震惊,让他再度被你二度吸引——朱凌你有潜力的,要对自己有信心!”

“不过,要是真复合了,你下次可一定要好好珍惜人家了,别再犯错了哈!”

朱凌连忙捣蒜一样拼命点头。

半晌,却又有些迟疑:“但三个月那么久……他把我忘了可怎么办?”

“呵呵,朱凌你这就不懂了吧?前任就像WIFI,只要没有人改密码,永远都能连上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朱凌:“那万、万一有人改了密码呢?”

“你傻呀,区区三个月,他上哪找个比你更好的去?”

朱凌一脸茫然:“……我又不好。”

桐姐吓得差点没把新买的口红砸了——那么自恋的一个人!居然破天荒说出这种话来?孺、孺子可教?

“不不,你单论条件还是很好的!人帅、嘴甜、又肯努力不是吗?再说了,他本来就挺你的,那么果决跟你离婚,只是因为你让他太难受罢了!”

“可我看他好像并不难受呀。”朱凌有些茫然。

“……”

“他逼我离婚,你都不知道有多雄。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,我哭着求他,他脸色都不带变的。”

“我去,他肯定比你难受得多好吧!”桐姐要疯了,“你简直是……你还是赶紧的去南美吧!就你这神逻辑,再不好好赶紧大苦大难磨练一下,想追回他别说三个月了,再给你三年、三十年恐怕都白搭!”

朱凌闻言,又要哭了。

桐姐赶紧又拿化妆棉过去维护他脸上的粉:“行行行别哭别哭!回来妆花又了不好补!”

***

当朱凌的飞机缓缓升空,大半夜跟随信号灯的指示盘旋过黄海海域,转而飞向美洲大陆的时候。他并不知道——

他的熊宝宝,在那一刻,其实正在他飞机下面飘摇雨夜下的那片大海上。

跟他的人生宿敌黎未都在一起。一碗鱼汤、一条毛毯,被困在一只飘摇的小渔船中。

虽然还没有被“改密码”,但已无限接近“成功改掉别人密码”——只是那一刻来得很悄然,当时还没有人意识到。